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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雪夜归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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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生此夜【楼诚】

三十六计
笑里藏刀
此生此夜

    明楼对阿诚笑。

    他蹲下身去,少年正处于窜个子的时候,一双长腿弯着,膝盖几乎磕到地上。他平视着面前细瘦伶仃的小孩,半晌叹口气,大掌抚上小孩的头顶,轻轻揉着发旋。小孩子站在阳光背面,给明楼留下一个不大面积的阴影,阳光被打碎在他耳侧的发隙,明楼脸上一片模糊的光斑。

    明楼只弯了眼尾,少年微微泛棕的瞳仁在阳光下透亮着,似乎有些水迹在他眼底反光。敛了悲悯神色换上笑脸。小孩子发现不了,只当明楼开心,便跟着开心起来。明楼抱起小孩子,嘴角依旧弯起一个弧度,只是眼底不再是单纯的高兴,内敛着许多阿诚看不懂的东西。阿诚趴在他背上,终于学会了勾起嘴角。

    笑里有怜。

    明楼对明诚笑。

    他垂眸半阖眼睑,缓慢的眨动了一下眼睛,深色的眼仁黑漆漆的望着地面某个不知名的地方。他又眨动了一下眼睛,因为熬夜而有些干涩,睁开眼的同时慢吞吞的抬起头。他半眯着眼睛,眼角向下,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,几道不算年轻的皱纹从他下垂的眼角流出。他嘴唇抿成一道,嘴角小幅度的向上翘起,薄而冷的唇锋因为这一抿,失了些许锋利。

     明诚看着他眼睛温吞缓慢的由闭合到睁开,他感觉室内的温度似乎都随着他的抬眼时,眸中露出的温度而升高。明楼的眸中满是温热,敛去了平日里深邃的精明和伪装的温润,他眸中满满的,都是灼人骨血的火。

     明诚把这性事当成一种朝拜,对原始,对古老,对埋在血肉深处的,不是普罗米修斯盗来的,拥有燎原之势的火种的朝拜。他就像一个朝圣者,在遥远而亲切的道路上五步一拜,十步一跪,向着不远处的峰顶前进。他虔诚的看着明楼,嘴唇被他自己咬破,流出血液。他不在意,他爱极了这样的惨烈,爱到骨子里。

    男人和女人的性事,要温柔,要绅士,要耳鬓厮磨温柔缱绻。男人和男人的性事,无须温柔也无须绅士,只要任由力量与力量碰撞,比如他从来不苟言笑,比如他几乎是个强迫症,比如他严重的洁癖。

    笑里含疼。

    明楼对着青瓷笑。

    明楼原本不是在笑的,他怒极气极。从小到大,这是明诚第一次反驳他,反抗他的决定。明楼突然剧烈的头疼,他只感觉面前的明诚渐渐离他越来越远,他抓不住他。他也突然意识到,眼前人再也不是那个小孩子,全盘接受他的思想的小孩子了。

    明诚也气,他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追求主义,为国而战,有何不可。他想做一个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的爱国青年,为他心中的主义而奋斗。可明楼不许,连他想游行都不许。明诚怒,明楼也怒,两个人就相对无言了大半天。

     只许你明楼家国天下,不许我明诚壮志报国吗?

     明楼沉思许久,从沙发上站起,走到明诚面前站了个标准的军姿。明楼沉声问道,明诚,你当真确定了志向吗?明诚回敬军姿,靠拢脚跟抬手敬礼,道长官,我确定,请让我加入。

    明楼暗自叹口气,心中不知是忧是喜,回敬军礼后示意明诚坐到他旁边。他抿了一口咖啡,已经开始变凉的咖啡有些苦,明楼只抿了一小口就蹙眉放下。他开始讲,讲国家,讲政治,讲党派,讲伪装。明诚就坐在他身边认真听,眼神不自觉的飘忽到明楼脸上。

    在明诚没发现的时候,明楼在浅浅的笑,这个笑容太浅又太缓慢,明诚才发现。发现之后,就恍惚了心神。

    明楼放柔了眼神,温吞的眨眼,睫毛随着眨动上下飘忽。一双弯起来的眸子柔和了他刀凿斧刻般的眉眼,就像波涛汹涌的海面陡然平静下来,细碎浪花成为大海广阔平面上唯一的褶皱。沉静而拥有力量。

     明诚知道,明楼眼中的大海,只为他一人而静。

     明楼垂眸,对上明诚温润的眸子,一笑。

     笑里是赏。

     明楼对着空气笑。

     明宅后身是一片苍郁的树林,小时候,明镜总带着兄弟三人去踏青。明诚喜欢这里的宁静与安详,这片不大的森林似乎能洗去上海的浮华烟尘,他觉得心情舒畅,连呼吸都轻快许多。

     明楼也喜欢这片树林,他喜欢从树叶间挤出来的阳光,每次踏青,他就抱着本书坐在一棵大树下,借着阳光慢吞吞的读起来。有时候小阿诚也会来,让他讲点书里的内容。明楼就笑着,揉揉小孩子的发顶,长臂一揽搂进怀里,念书的声音低沉而优雅。

     然时如逝水,终不回头。

     那时候雍容大气的明家大宅,现在已是断壁残垣。那时候人声鼎沸的庭院,现在已经草木深深。那时候修葺妥善的宁静树林,现在已经杂草疯长。

     物非人非,欲语欲泪,无语无泪
    
     明楼已经没有什么可寄托之物,去怀念那个时候和那些人了。爱和恨都已离去,只剩他了。那些人生存过的痕迹,呼吸过的空气,行走过的足迹,雪泥鸿爪,雁过无痕。

     明楼再回到这片树林的时候,抗战已经胜利许久了,不是他不想回去,而是无能为力。他说过的,这个世界会卷着人走,身不由己。随波逐流,倒也不过如此。明楼抱着三个小盒子,步态是老年人的蹒跚,硬挺了一辈子的背脊终于弯下去。

     没有人可以拒绝衰老,没有人。

     明楼尽力泰然处之,于是他给自己备好了地方。明家四人,虽然没有生在一起,但一定要葬在一起。原来除了梁仲春,他明楼也是一个家庭主义者。

     明楼一个一个放下手中的盒子,稳稳的置在挖好的洞中。埋好,再立上碑。
  
     明台,明镜,明诚,明楼。

     明楼跪在一个个小碑前,拿了四个小碗,动作虔诚的斟满。

     第一杯敬明台,敬他青春年少独闯军校识得名师辨忠奸,敬他勇敢无畏反抗侵略不顾生死,敬他幡然醒悟回头是岸,敬他不惧牺牲全力为祖国。
      敬明台,敬成长波折

     第二杯敬大姐,敬她为三兄弟守节不嫁,敬她单薄肩膀撑起明家一片天,敬她明知危险仍为信仰希望而战,敬她实业救国尽全力保全国保全家。
     敬明镜,敬牺牲大义。

    第三杯敬明诚,敬他生于黑暗却心向光明,敬他心怀感恩多重伪装常伴左右,敬他不计前嫌常怀善意思虑他人,敬他报国非为工作是为信仰。
     敬明诚,敬赤子之心。

     明楼斟满第四杯,端了许久直到手臂发酸,叹了口气不肯喝下。他把瓷杯和珍酒放置在第四个小碑之前。起身,直腰,挺胸,珍重的行了军礼。他穿上风衣,戴上近视眼镜。他要回去政府大楼了。

     报国,不是工作,是信仰。

     明楼扶了扶眼镜,努力勾起嘴角。

     笑里藏刀。

    
     那是一场震惊全上海的混乱,几乎整个南方的“汉奸”都聚在一起,明楼,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。长身玉立,明眸烁烁,精光绽露,他们看他就像看着中国经济的希望。

     有人欢喜有人忧,担忧的是日本人,欢喜的是中国人,还有明楼。尽管他已经看不到了,那栋装满日本人和汉奸的高楼,被国共两党联合炸掉。

     世人皆知,世人皆庆祝。

     而那已经冷了的第四杯酒,到最后,也没人去一饮而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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