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只Yvette

风雪夜归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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颠沛之揭【楼诚】

     衰老是一种疾病,人人得之,人人处之。

     人生七十古来稀,明诚掰着手指头数了数,现在的他不过差了那么几岁而已。有人说他悲壮,有人说他值得。可明诚什么都不说,安安稳稳的坐在摇椅上晒太阳。天气好的时候还带着明台的小孙女出去溜溜弯,或者干脆窝在屋子里晒晒书。日子清闲平静,没有战场没有硝烟,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阳光和花田。
    花田是明诚细心照料着的,海芋、桔梗、千日草,还有白玫瑰。明诚曾经学着做香水,花和花语熟记于心。几簇花蓬蓬勃勃的扎根在花田里,像骄傲的女王,扬起鹅颈等着他的侍候。花朵矜贵娇气,刚开始养的时候,明诚手生,几枝花不可控制的凋残下去。明诚用了药施了肥,无济于事,只能看着原本娇艳蓬勃的花朵一天天枯萎。
    花事如人事。
    他也一天天的枯老干瘪下去,无能为力。他终究做不到明楼那样通透洒脱。一死生为虚诞,齐彭殇为妄作。他甚至开始害怕老去,害怕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衰老的影子。
    他害怕衰老吗?连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    也许他只是害怕这样,因为衰老而死去。

    今日少年明日老,山,依旧好,人,憔悴了。

     他是战士,是士兵,是那个时代的缩影。世人借着他回忆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,人们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源和根,看到一切关于那个遥远的时代的肖想。他就是那个时代,他皱纹间夹着战火烟尘,他浑浊的眸子里涌着硝烟悲壮。他把那个时代做成铠甲穿戴在身上,从此百毒不侵。
     可是衰老如疾病,一天一天的压榨着他,从精神到身体。他渐渐抵不住了,明诚开始忘记。忘记自己昨天说过的话,忘记刚才的护工小姐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。旁人不觉得什么,可是明诚不是旁人,他从伏龙芝毕业,去巴黎留学,又回到上海搅弄风云。他是特工,是有着过目不忘本事的间谍,他感到悲哀感到无力,后来又开始自暴自弃。他的骄傲不允许衰老夺去本能,他渐渐的痛恨衰老,痛恨一切旧物。
      他开始整日枯坐,不读书,任由那些花朵干枯。他忍不住开始回忆他年轻的时候。风流云卷,烟消云散。他衰老的甚至有些记不清了。记不清一行行整齐的尤加利桔,记不清蜉蝣的每一次示意,记不清黄昏的背面、鸟的啁啾,塔楼和慵懒的喷水池。

     都是过去的细节。过去?
     如果不存在开始和结束,
     如果将来等待他的只是
     一个由无尽的白天和黑夜组成的数目,
     他也就已经是他将成为的过去。
     他是时间,是不可分割的河流。

     爱和恨都已离去,只剩他了。
     明镜牺牲,明台北上。他和明楼留沪,几年后抗战胜利,没来得及庆祝,二人就以汉奸身份被抓。兜兜转转又过了几年,二人终于得以平反。安稳的过了十七年,明楼想着北去巴黎。可新生活刚刚展开一个桌角的风光,变故再次来临。二人是知识人,又有所谓的前科。每日都是被批斗,被折辱,被游行,明诚几乎绝望,他不信明楼能够泰然处之,却希望着明楼能看开,尽管他自己看不开。明楼经常离开他自己一人在田间垂首沉思着什么,明诚不知道,他想知道却每天累的想不起来去问。
     后来明楼突然离开,说是受组织安排。明诚不舍,却也无奈,这之后明诚的日子好了许多。然后,他开始写作。从工厂工作回来的时候,在田间劳作歇息的时候,更多的时候是借着月光靠在窗台上写。他写汪曼春,写王天风,写明镜明台。可是明楼,他写不出。
     就像医者不自医。
     他和明楼太过亲密无间,相处的每一个细枝末节在明诚脑袋里无比清晰,可又太过细碎,他想写出来全部却又无从下手。
     明楼,便以一个不完整的形象出现在明诚的回忆录里。
     明诚说,他啊,只活在我心中,也只活在我心中。
     前一句强调活,后一句强调我。
     世人无话可说。
     那个时代的伪装者,的确已经难以用语言来形容,他们是传奇,是历史,是一颗真真切切,鲜活跳动着的赤子之心。
     世人才突然意识到,他们身上沉甸甸的历史。
     明诚笑笑不置可否,说每一个人身上,都是沉甸甸的几千年。
     他给大家讲了个故事。那时候他在巴黎,一个意气的少年,引弓磨剑以梦为马,腰杆挺的笔直,纤瘦的明亮着。明楼比他大,比他学问深,就时不时给他讲讲书本外面的东西。明楼和他讲过热力学第一定律,说宇宙中的能量不会被制造出来,也不会被毁灭。这就意味着我们体内蕴含的所有能量,每一颗粒子,都会变成别的事物的一部分,也许是瓷器,也许是宝剑,也许在一百亿之后被超新星燃烧掉。而现在构成我们的每一部分,都曾经是别的事物的一部分,月亮、乌云、猛犸象…成千上万美丽的生物,像我们一样惧怕死亡,我们给了他们新生,希望这会是美好的一生。
     我们,本来就是我们星球上所有生命的源头。

     一死生为虚诞,齐彭殇为妄作。

     明诚突然看开了,人生七十鬼为邻。他六十四了,八八六十四,好彩头。有一天明诚坐在屋前的花田边上,摇着扇子晒太阳,想着屋里的书信该拿出来晒晒了。可他忽然感觉到凉风,似火的盛夏他只感觉全身冰冷。他楞了半晌,笑了。
     没事,他不怕这个,明楼教他的定律,他牢牢的记在脑子里。
     后来他抱着个小罐子,独自一人回去了上海。老马识途,尽管上海已经面目全非,他沿着依稀的路线,依旧找到了那个历尽沧桑繁华的大宅子。
     明公馆。
     他寻寻觅觅,只得冷冷清清。
     人老了就生了倔脾气,他不依,不肯让自己和明楼每日每日只看着人去楼塌。他和明台头一次使了小性子,去了个无人知晓的地方。
     他说,湖畔旁,树林边,还能看到远处的瀑布,适合两个人。
     他说,大哥,等我回家。

     背灯和月就花阴
    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
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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